車子行經十字路口,看著他沿著紅燈下的車輛一路走來。賣玉蘭花固然不是女性的專利,可是男性畢竟少見。直到看清楚他臉上和手上的斑紋,答案才揭曉。「先生好像很喜歡玉蘭花的味道哦?」他收下廿塊錢,綻著一臉不勻膚色的笑容說:「今天多送你一串好了!」
隨著每天紅燈暫停閑聊幾句,一位被火重度紋身乃至部分截肢的男子,如何重新起身的歷程更逐漸清晰。當命運中的傷痕如此睜眼可見,當環境隨之的困頓硬是擺脫不去,有些當事人可能就此放棄生命。「 我想到我的母親」,他指指蹲在對街路,正專心為籃裡的玉蘭花噴灑清水的老婆婆說,「 在我病危的時候都沒有放棄我,在我滿心怨恨甚至罵她推她的時候,也還是容忍我。」
車停路邊聽他說起這段過程,讓人很悸動。「 有一天她賣完玉蘭花回家,我看她一邊數著零錢,一邊用力咳嗽的樣子,我突然忍不住想大哭。」
「我想到她冒著危險在車陣中叫賣玉蘭花,太陽下或風雨中走了一整天,而我竟然只會在家怨天尤人!」
於是他頂替了母親,為微薄的家計,誓願來到十字路口,刺眼的陽光曬在植皮的傷口,像是在傷口灑鹽一般,但他還是綻著堅強的笑容,不顧人們隔著車窗一眼乍看震驚異常的表情。
他說他謝謝我的慷慨,我說我更感謝他每天為我送來一整車的馨香。因為在那鐵絲串著花苞的清香中,我呼吸著一份覆蓋傷痕的無悔母愛,以及一分穿越生命困頓後的真正堅強。
摘自聯合報89年5月31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