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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、張潮與《幽夢影》節錄自馮保善〈幽夢影導讀〉一文

張潮（１６５０∼？），字山來，號心齋，別署心齋居士。安徽歙縣人。《虞初新志•北墅奇書》張潮評語說「先君視學山左」，據此可以知道他的父親曾經做過山東學道，當在清初任監察御史，或為進士出身的侍郎、翰林官。

出身名門宦族，張潮同許多貴族子弟一樣，要走八股舉業的道路。其《心齋聊復集•八股詩自序》中說：「予十有三歲始為八股。」由於他的絕頂聰明，習八股業二年許，即十五歲時，便受到溫陵孫清溪的賞稱，得以補博士弟子員。

「才奔陸海」（石龐〈幽夢影序〉）的張潮當然不會傾全力於僵化程式的八股制藝，在習八股應舉業的同時，他受到家庭環境的薰陶，開始學詩。

旁學雜收、詩賦心腸與代聖人言、忌詞賦氣的八股文不能兩立，大概也正因為張潮的「胸羅星宿，筆花繚繞」（余懷〈幽夢影序〉），他在八股舉業的道路上，並沒有取得多大的成功，終其一生，為歲貢資格；仕途上，也僅只做過翰林孔目這樣的從九品小官。

在人生道路上，張潮經歷了許多風風雨雨，曾有過不少坎坷。他在〈八股詩自序〉中說：「自乙卯溯於甲辰，積有十二載。……此十二年間，苦辛坎坷，境遇多違，壯志雄心，消磨殆盡。」

如果說這些不幸使青少年的張潮心靈蒙受了陰影，那麼，康熙三十八年（１６９９年）五十歲的鋃鐺入獄，更讓近於老年的張潮感受到恥辱，給他以巨大打擊。他在康熙庚辰（１７００年）作〈虞初新志總跋〉之中記下了這屈辱不平的一頁：「予不幸，於己卯歲誤墮坑井中，而肺腑中山不以其困也貰之，猶時時嘬嚙。」負義的中山郎令張潮憤怒，在其《虞初新志•劍俠傳》評語中，他再次表現了自己的這種情緒，說：「予嘗遇中山郎，恨今世無劍俠，一往愬之。」

張潮一生，到過不少地方。尤與江蘇如皋、揚州，因緣更深。他在如皋有「別業」，同冒辟疆為鄰；在揚州，度過了許多歲月，並在此完成了他的許多著述。

張潮交遊甚廣，如黃周星、冒辟疆等著名文人，均同他往還；自然科學家梅文鼎也與他友善。《幽夢影》書成，為之作評者甚多，大致估計，約有百數，這足可見出他交遊的廣泛，也可知張潮是當時名重一方的文壇領袖。

張潮的著述，有《心齋聊復籍》、《花影詞》、《筆歌》、《幽夢影》等，又編輯評定了《昭代叢書》、《檀幾叢書》。

關於《幽夢影》的成書時間與成書方式，據各種資料，大致可以推出。其撰作，經過了一些年頭，是斷續寫成；約在三十歲便已動筆，在四十五歲前，已經完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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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、《幽夢影》的思想與內容

張潮在思想上接受晚明進步思潮的影響，受到清初諸大師思想的薰陶，便在情理之中。從《幽夢影》正能見出這種影響的印記。

晚明社會重享樂，講美食，嗜茶酒，好女色，蓄聲伎，讀閒書，樂山水，建園林，賞花草等等，便體現了迥異於前代的不同追求，反應了一種新興的社會時尚。這些，在《幽夢影》中，多有所繼承，並有較突出表現。

翻開《幽夢影》，隨處可見山水雲雨、風花雪月、鳥獸蟲魚、香草美人、琴棋書畫、園林建築、讀書著書、談禪交遊、飲酒賞玩等等字眼，所談最多的也是這方面內容，這集中地表現了作者的嗜好追求、觀念心態。例舉幾則，以作說明。

如談聲：「春聽鳥聲，夏聽蟬聲，秋聽蟲聲，冬聽雪聲，白晝聽棋聲，山中聽松風聲，水際聽欸乃聲，方不虛此生耳。」

如談酒：「上元須酌豪友，端午須酌麗友，七夕須酌韻友，中秋須酌淡友，重九須酌逸友。」由此可見作者的好酒及對飲酒的講究，深得其中之趣。

如談山水：「善遊山水者，無之而非山水，書史亦山水也，詩酒亦山水也，花月亦山水也。」表現了作者對山水名勝的眷戀情深，也體現出他不僅重形，更重神趣的思想。

如談花月美人：「美人支勝於花者，解語也；花之勝於美人者，生香也。二者不可得兼，舍生香而取解語者也。」「玩月之法，皎潔則宜仰觀，朦朧則宜俯視。」

其他如談著書、書畫、器玩、弈棋、劍術、園林、詩藝、禪悅、驗方、便面、交友等，從中既能見出作者學問的淵博，更體現了他的愛好之廣及慾望之多。而這，正是晚明社會時尚的延續及嗣響。

但張潮畢竟生活在清初而不在晚明。清初的學術思想，較之晚明，已發生了新的飛躍。張潮思想中的主導方面，則是接受了顧炎武、黃宗羲、王夫之、閻若璩諸大師的影響。

談讀書貴博學、博證、致用，也貴創新。如他談「藏書不難，能看為難；看書不難，能讀為難；讀書不難，能用為難；能用不難，能記為難。」以及「不獨誦其詩讀其書，是尚友古人，即觀其字畫，亦是尚友古人處。」

而關於為人處世，是張潮談得最多、最精到，也深為世人喜愛的內容。其中不少議論，都可以作為人生箴言來看。

如說：「律己宜帶秋氣，處事宜帶春氣。」說的是自律須嚴，帶人應寬，即嚴己寬人。

如說：「傲骨不可無，傲心不可有。無傲骨則近於鄙夫，有傲心不得為君子。」說的是持身剛正，端方謙恭，既不傲人，也不媚人。

其他，如說：「清高固然可嘉，莫流於不識時務。」「寧為小人之所罵，毋為君子之所鄙。」或告誡清高不可不識時務；或教導做人的原則與是非標準，對人更好的生存，更好地把握自己的人生，都極富參考借鑑意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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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、《幽夢影》的藝術特色

《幽夢影》的文體，應歸於語錄體一類。這一體裁的肇端，可追溯到《論語》。但有「語錄」之稱，卻始於禪宗。

語錄體到明末清初，得到新的發展。一方面，它繼承了唐、宋語錄的形式，語言明快，寥寥數語，說明某種道理，闡發某個見解；另方面，又不同於唐、宋語錄的抽象拘謹，正襟危坐，道學氣十足，而「以風流為道學，寓教化於詼諧（石龐〈幽夢影序〉）」，內容更見活潑，語言更顯生動，融進了魏晉清言的某些特徵，從而取得了新變。張潮創作的《幽夢影》正是此時期佳作。

在藝術上，《幽夢影》頗有特色，其一是富於想像聯想。

如說：「因雪想高士，因花想美人，因酒想俠客，因月想好友，因山水想得意詩文。」由雪、花、酒、月、山水自身的特性及其蘊含的文化人格內涵，展開聯想，使得聯想與被聯想雙方相互印證激映，很好的表現了主題。

如說：「聞鵝聲如在白門，聞櫓聲如在三吳，聞灘聲如在浙江，聞騾馬項下鈴鐸聲，如在長安道上。」將鵝聲、櫓聲、灘聲、騾馬項下鈴鐸聲分別視作白門、三吳、浙江、長安道上的代表性風物，也的確是慧眼獨具。

想像聯想的豐富，使得其文字既顯得空靈，空間廓大，也充分顯現出作者的智慧妙想、才情不凡。

其二是善用比喻。

如說：「花不可以無蝶，山不可以無泉，石不可以無苔，水不可以無藻，喬木不可以無藤蘿，人不可以無癖。」

如說：「所謂美人者，以花為貌，以鳥為聲，以月為神，以柳為態，以玉為骨，以冰雪為膚，以秋水為姿，以詩詞為心，吾無間然矣。」

比喻的大量運用，巧妙作比，使形象更突出，道理更深刻，同時又給人具體生動之感，大大豐富了文章的表現力。

其三是長於使用排比、對偶，講求語言的整飭，體現了節奏美、勻稱美、聲韻美的統一。

排比如：「賞花宜對佳人，醉月宜對韻人，映雪宜對高人。」

對偶如：「莊周夢為蝴蝶，莊周之幸也﹔蝴蝶夢為莊周，蝴蝶之不幸也。」

《幽夢影》的藝術技巧與修辭手法堪稱豐富多彩，讀之有行山陰道上，美不勝收、目不暇接之感。認真咀嚼，仔細揣味，不難有會心處。同學們！慢慢欣賞吧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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