主 題:【書摘】《種地書》/蔡珠兒 | 點閱:2162 |
張貼者:alice | No Email |
書名:種地書 作者:蔡珠兒 出版:有鹿文化 初版:2012年3月 作者以台大中文系的功力,把在香港自家後院的農事推上唯美的文學殿堂,讓人邊讀邊想著迷你農──簡溎勤 讀者可以見識到文學厲害的地方,就是把一句話可以交代清楚的事情文情並茂成一長篇大論。 書中提到作者罹癌就醫的部分過程,其豁達的人生觀是這個罹癌比率不斷攀升的現代所需要的安慰劑。 〈女人狗肉〉引經據典說茇仔。從清末民初的典籍看來,茇仔可是很被嫌棄具「惡臭」的水果哩。 p35 什麼「一分耕耘,一分收穫」,農藝如世事,哪有這麼簡單?芒果和薑花,我都沒怎麼打理,就是澆澆水,下點灰肥,差不多是天養的。比起辛苦種菜,翻土捉蟲,累到半死卻收成麻麻,種芒果簡直輕鬆愜意,坐享其成,耕耘和收穫之間未必有等號,更不是給一分得一分。 (所以盡信格言不如身體力行喔!) p.38 印度是芒果的原鄉,四千年前就有了…… 芒果開花多,結果少,就像魚卵累累無數,成魚卻極少,所謂「魚子難長,庵羅少熟」(註:古時中文把芒果稱為「庵羅果」),有如信仰與發心之難。芒果核厚韌堅硬,則像煩惱裹繞纏身,佛性有如核內幼芽,須攻破煩惱,穿透堅韌皮層,才能破殼而出。又譬如,芒果難以皮色判斷生熟,有外生內熟、外熟內生等四種樣態,恰如修行者的悟性與火候,無法以外表判斷,「沙門四種好惡難明,如庵羅果生熟難知」。……這講的不是佛理,其實是農藝和生態啊,原來種芒果,應該先去讀佛經。 p.48 天上的飛鳥不種不收,天父尚且養活牠,呵呵,那麼種菜給鳥吃,就算替天行道吧。 p.54 表面看來,桃花不是儒學老莊,對中文好像無關緊要,但骨子裡,它浸潤深沉,影響廣泛。不妨用「反證法」來觀察,如果像內地對付敏感詞,譬如茉莉花,把桃花從文化裡封禁抹消,那中文豈只失色,恐怕還會失血失重,休克昏倒。 p.55 寫桃最好的,《詩經》以降,我以為是張愛玲的〈愛〉,寥寥幾百字,白描淡墨,只說樹,連花都省了。「是春天的晚上,她立在後門口,手扶著桃樹。」看似寫景,忽然筆走龍蛇,刷刷刷幾句,那一生就這麼過了。 (http://www.zwbk.org/zh-tw/Lemma_Show/118801.aspx) p.56 本來已把西蘭花(就是青花椰菜)「撇帳」,跟豆苗一樣,當成公益作物,種來餵鳥,不指望收成了,沒想到無中生有,由零變一,分外驚喜。我仔細摘洗,拈去蕊間的蛾繭,這菜還真難種,不是鳥就是蟲,天知道,市場那些肥碩的西蘭花球,到底下過什麼料? p.63 菜田變肥,在虛不在實,不是因為下好料,埋了仙丹大補丸,是因為結構改善,土層有腐植質,開始鬆動軟化。 p.64 土壤是神奇之事,書上說,一公分的土壤,地球要花三百年形成,而能種植的「有效土壤」,則需三十公分以上…… p.70 南貨北物,鮮肥雲集,香港搬有運無,把各地的春天都運來了,食前方丈,予取予求,世界就在我的盤中。不過,想到食物哩程,可就心虛慚愧了,食物迢遙而來,耗油排碳,吃在嘴裡,傷在大地。然而這蕞爾的商業之島,從來仰賴進口,幾乎沒有農業,自給自足談何容易。 p.75 香港人窮畢生之力,也就攢到一個鴿子籠,峇里人卻有通敞透天的宅院,足以供神住人,種樹養豬。 精神上,他們就更富足…… p.98 彼岸花,也有人叫蔓珠莎華。 日本人的死人花,夏日枯葉,秋日開花,花葉永不碰頭相聚,象徵死亡與分離。東洋民間傳說,這花開在黃泉路上,三途河(冥河)邊,一路火紅照眼,接引亡魂到彼岸。 這個「彼岸」,其實不是地點,是節令,指的是春分或秋分前後數日。 王菲也有一首〈彼岸花〉https://www.youtube.com/watch?v=DCj2DiDjdtY 是佛經常提到的天花,或紅或白,纖妙柔軟成團,能使見者感動,遠離頑強的業力。不知何時,這曼殊沙花卻從印度逸出,渡海登岸,成了日本的彼岸花,而且從天上墜入黃泉,變成陰森的死人花。 彼岸花學名紅花石蒜(Lycoris radiata)…… 然這花有異國風,哀豔味,宜於耽美,令人浮想聯翩,便於誤會和附會。但也要看文化氣質,中國人就不想那麼多,有啥說啥,看它開紅花,地下鱗莖又像蒜球,就喚作紅花石蒜,又因此花平時不見蹤影,入秋後突然刷地冒出來,嚇人一跳,所以也叫「忽地笑」,或者「平地一聲雷」,雖不浪漫,倒挺有喜感。 p.113 不然能怎樣呢,掙扎抗拒,哭鬧撒潑,反正也沒用。既然零件故障,就得入廠維修,把感覺包妥收起,當自己是車,把身體慷慨交出去,讓醫療工廠去敲打板金,該切該割的,一樣樣老老實實去做。 p.114 我以為會大哭一場,可是那點悲傷太稀薄,還沒凝成淚水,已經蒸發了。有啥好哭呢?癌症現在是慢性病,早已不是絕症,初期乳癌更是輕微,多半能治好,就是纏身磨人,而且說來不甚體面,沒什麼悲壯感和戲劇性。真要得了絕症,那倒又好了,不必折騰受罪,趁著能吃能動,趕緊去想去的地方,做想做的事,開心盡興,玩到累死。 p.127 我很快知道這個叢林規則,一踏進醫院診所,病人的時間和自我,就急速眨值收縮,縮到像灰塵螻蟻,輕飄飄無關緊要。等到海枯石爛,終於輪到你進去,醫生看到的也不是你,是腫瘤,器官,局部和零件,你不過是一具癌細胞的載體,什麼自我和人格,最好就像濕傘,擱在門口別帶進去。 電療快要做完,我體力仍好,但心情煩躁,癌症搗亂的不是身體,是時間和生活,不怕死又怎樣?原來這個病不需要勇氣,需要毅力、耐性和謙虛,幾個月了,我還沒學會做病人,哼,如果放射線也能把自我縮小,那就好了。 p.134 西醫是戰,中醫是養,刀光劍影廝殺後,更需生息休養,我不想吃五年荷爾蒙抑制劑,決定繼續吃中藥,長期抗戰,不,長期調養,撥亂反正。 p.154 坐坐那僅容一人的「自閉位」,這也是120特有的,方寸暗角小洞天,封存多少孤獨體溫。(叮叮120,香港最老的電車) p.158 英國人遠來這小島,經不起蚊蚋瘴癘,客死異鄉的,就近抬去山邊埋了,有人不知,問說怎麼好久不見威廉了?答的人呷一口麥酒,朝山邊呶呶嘴:威廉啊,他去那山谷快活啦。 埋得多了,地名就這樣叫開(快活谷),挺好的,中文不也說極樂世界。 p.170 職棒元年,棒球從草根的「民族運動」,走向帥哥與賭注的商品體系。 p.184 不管到哪裡,我總要去逛市場和墳場,因為比起博物館來,那裡面有更多原汁原味的真相。一個在中心,一個在邊緣,中間圍起的是人生,看看人家怎麼吃食,如何死去;生活樣貌,大抵就在其中。 p.211 這段日子很難熬,人人心不在焉,虛浮毛躁,有種兵荒馬亂,大難當頭的意味,年節氣氛看似濃厚,其實單調乏味得很,說穿了,只是連串密集的消費活動,物品滿天飛,人味和年味,卻愈來愈淡薄。 p.226 茇仔又名胭脂紅、雞矢果、黃肚子、番棯、番榴、緬桃、秋果、女人狗肉 台灣俗稱茇仔、那拔、奈拔、梨仔拔、藍茇。 p.228 甚至以為,茇仔是台灣才有的特產。 是原產於美洲的植物。歐洲人發現新大陸後,把這些草木帶到亞非各洲。 十六世紀末葉,西班牙在菲律賓殖民,引進美洲農作物,番石榴因此傳入南洋和中國。 連橫的《雅言》說:「若夫林投之樹,藍茇之果,亦番語為,故名從主人。」這果名應該源自外語,經由南島語系轉折中介後,才被台語吸納。 吳其濬的《植物名實圖考》說:「雞矢果,產廣東,葉似女貞葉而有鋸齒,果如小石榴,一名番石榴,味香甜,極賤,故以雞矢名之。」(是雞屎嗎?) 郁永河的《裨海紀遊》:「楊梅如豆,桃李澀口,香蕉冷沁心脾膩齒不快,獨番石榴不種自生,臭不可耐,而味又甚惡。」 黃叔璥的《台海史槎錄》:「土人酷嗜梨仔茇,一名番石榴,肩挑擔負,一錢可五六枚,臭味觸人,品斯下矣。」 朱仕玠的《小琉球漫誌》:「梨仔茇,即番石榴也,其氣甚臭,不可近,土人以為珍。」 董天工的《台海見聞錄》:「番石榴俗名莉仔茇,郊野遍生,花白頗香,實稍似榴,雖非佳品,台人亦食之。味臭且澀,而社番則皆酷嗜焉。」 徐珂的《清稗類鈔》:「番石榴價至賤,一二文即可市斤許,小兒且以之充飢,幾乎人人喜食之,謂可辟瘴癘。然初至其地者,觸之,即覺有一種惡臭,然久而亦聞其香矣。」 p.233 連本地人都視為賤物。台灣風俗中,番石榴既不宜饋贈,也不可拿來祭祖拜神,說是此果多生於糞溷,出身汙穢可疑。而由茇仔轉化而來的「芭樂」,不知何故,更成了台語裡的貶抑詞,「芭樂票」指空頭支票,「芭樂歌」則是俗濫之音。 和它的親戚蓮霧相比,茇仔就更顯坎坷。蓮霧也是桃金孃科的外來植物,土生種酸淡無滋味,但經造化改良,出落得美艷甜脆,地位直升,名聞遐邇,成為台灣水果之光。同樣是風土特產,滋味也都清奇,浮沉卻各自異勢,原來豈僅人事,果物也有時運氣數。 p.234 也幸虧番石榴怪異,鄉土性太強,不被納入全球化,倖免於單一品種與大量生產,才能保存鄉野本色……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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