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逐老•邱偉誠

台南市立後甲國中　79期《今日甲中》散文

她，是個終其一生愛美的女人，走過四○年代的腥風血雨，歷經光復時期的混亂局面，時代的巨變促使她嫁給一個來自福建的男士。他們在台灣扎緊了根，有了樓房、子女；但現在，那雙洋溢著青春的手也僵了、皺老了，手裡含著的，不再是奢華的首飾，而是一言難盡的滄桑。 我每兩三個月便去看我的外婆，八十一歲的她，一見到我就滿臉驚奇：「啊，你們來了？怎麼來了？」媽媽照例笑答：「我是妳女兒，我們來看妳。」她很高興：「真的？那太好了。」 有時我們陪她散步，她興致頗高時，會用食指比劃四周，問：「那是什麼？」活像個好奇的孩童。她的手上佈滿褐斑，身上有多種配件。不是年輕時的口紅、錦衣、金飾，而是假牙、替換骨盆和拐杖。 她常忘記自己要做什麼，是要如廁還是取物，要起身抑或坐下，但坐下卻又站不起來，站起來忘了要去哪兒，記得的都已不存在，存在的都已不記得。 近來這些日子，她病了。耳聞是骨架脆化，入住加護病房。探望她時，她正用空濛濛的眼睛望著窗外的天，或許在回憶什麼？以往童年的玩伴嗎？還是昔日雙十的年少？甚至一片空白？ 幾次從噩夢中驚醒，眼前的是被自己失禁所染黃的床單；幾次經過化妝鏡前，少女看到的不是白皙的皮膚，而是老皺的皮囊。她常哭，也常幻想。說弟弟打電話給她，吵著要買腳踏車。說爸爸打電話給她，用聽不懂的語言喃喃唸了什麼。 耽溺於美的女人，怎又能承受逐老的哀慟呢？始終放不下的矜持，只能被歲月的洪流給沖碎。我坐在病床旁的塑膠椅上，凝望著昏睡的她，很憔悴。我想，也許有一天，我也會遺忘了誰、或什麼，但我不懼怕，因為我會一直深深的記得，我曾歌頌一段美好青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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